内衣好像被他咬坏了。
两年前的运动内衣,尺码放现在早已嫌小,布料也被洗旧,磨损变薄,本来放在衣柜,小钟就不爱穿打算丢掉。她知道今天要出很多汗,不舍得娇贵的新衣,才勉为其难又穿了一次,穿完就真的丢掉。
谁料退休以前还有此一劫,遭了他的爪牙,磨出个将破未破的洞洞,乍眼看不出端倪,对着光却微微地透了一小块。
这下彻底不想再穿了。
她洗也没洗,从包里拿出一副前天用剩的胸贴贴上。
不过是开玩笑说了声“赔我”,他就过意不去,吃完晚饭硬是拉着她来逛附近的奢侈品商场,真要赔她一件。
跟男人买内衣像什么样子?何况她们还是不清不白的关系,怎么看也不像家人。她本来很抗拒。但真到店里,别扭的人就变成了他。
小钟在门口气呼呼地甩下他,道:“你要买你就自己挑。”
他杵在原地不动,小钟又走近货架浅浅翻看,“喜欢什么颜色?款式呢?”
还是不答。
又在害羞了。
她忽然很有调戏他的兴致,故意挑了两个颜色浮夸、大红大紫的款式,递到他面前让他选。
“哪一件好?”
他非但不选,还不配合地扭头避开,“你自己看。”
“你出钱,又是穿给你看的东西,你真的不选?”
“是你贴身穿的,怎么就是给我看的?”
“胸罩不是为男人的需求才被发明出来?虽然营销广告总试图灌输,不穿胸罩会乳房下垂。但其实人体本身的构造很合理,反而是胸罩的支撑让乳房本身的韧带过早退休,变得容易下垂。”
小钟开开心心地发表暴论,将手中的两件挂回原处,认真挑选起来,“我还想露着腋毛赤膊上街呢。男人不要脸就可以这样,没人觉得奇怪。欧美社会的女性不也可以在公共场合裸露上身吗?你在国外没见过?”
“只有少数的地方可以。”大钟皱起眉,干巴巴地教训,“你那尺寸也不小了,怎么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一样?赤膊白给人看吗?”
她当然知道他内里终归是守旧又传统的男人,和眼界、格局什么无关,更近于痴迷的癖好,也闻到这话里又是浓浓的醋味,扮出无心的可怜,轻摇他的手臂,反问:“生气了?”
他反而不敢太生气了。
她拉着他走向至店第一眼瞥过、橱窗里穿在玻璃钢模特身上的主推款,不显眼的纯白色,但杯型有设计感,上半透视,下半像环抱半开的花瓣,外层的笼纱底下是刺绣暗纹,他真正喜欢的。
刚下了床的男人心思太好猜,看他的眼神就知道。
他也实在很有败家的天分,光是这一件文胸,就比她身上所有衣服、鞋子加起来的价格都贵。她不知道敬亭那种经济自由的女人会不会因为喜欢就毫不犹豫地买,反正她迟疑了,想带着大钟直接离开。
她清楚他乐意也有实力当消费主义的韭菜,但她不乐意。
回去娘俩的衣服都挂在一块晾干,敬亭肯定也看得出这件漂亮的内衣不便宜。小钟不能跟妈说不是她买的,是男人送的,只好承认是自己含泪咬牙当了韭菜。敬亭没有道理再责怪她自己都会后悔的不理智消费,但或许很久都会记得这件事,为此颇有兴味地对她刮目相看:阿拉小钟长大啦。甚至是直言问:找了什么样的男人?用过了?好用?
眼下店里没别的人,精明的导购小姐姐一直在暗中观察,只不过看她们先前打情骂俏,没有败兴地凑上来当电灯泡。她看出小钟的迟疑,似乎也觉得到了利用男人的虚荣心冲业绩的好时候,上前又亲切地请二人再往店里逛,详细介绍她们的品牌,主推款精致的工艺和面料,论证“贵有贵的道理”,又像闲谈般问:“两位是打算结婚吗?”
“是的。”大钟不假思索答。小钟惊得转头瞪他,他却从容笑着,又补上一句,“但是今天她好像不太想。”
这句是实话,她当然不想。可连起来听,更像打情骂俏了。
导购又略带讶异夸赞她皮肤好,保养得宜,看起来竟然像只有十几岁。
小钟却像被一只忽然飞过的奇异蝴蝶吸引去注意,对身边的对话毫不措意,只是愣愣地想,结婚和买漂亮的内衣有关系?是为“洞房花烛夜”准备?但现在这个时代,真有人忍得住把第一次留到婚后?
——不是的,是因为婚姻听起来是体面的男女关系,问得出口。而他一向很懂得怎样在这些关于体面的社会规则间游刃有余。
到此地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买了。
小钟试了自己的尺码,32d,刚好合适,上身比看它单独花里胡哨地摆着更漂亮。果然是贵有贵的道理。导购又说她很幸运,这个尺码店里暂时只有一件。
就像在等她一样。
不用自己花钱的购物体验实在太容易令人愉悦,很快她就不想再计较他言语上占她便宜的事,敬亭那边也可以以后再说。
他买下连带下装的一整套,又问:“就要这身?不再看看吗?”
她摇摇头,踮脚趴至他耳边,小声道:“我下次穿给你看,但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