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句祷词响彻云霄:
“烈焰焚尽,旧日愁绪,灯神垂眸,赐福大地!”
仪式进入了重头的环节——向灯神许愿。
伊莉丝激动地俯下身,抓着卡斯帕的肩膀来回摇晃,声音几乎要被周围的声浪淹没:
“快许愿!快许愿呀!”
下方不甚明亮的光影里,她看见卡斯帕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却完全被鼎沸的人声吞没。时间紧迫,她也顾不得追问,连忙闭起眼,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起自己的心愿。
音乐仍在喧嚣。
伊莉丝怕他太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下来。双脚刚沾地,她便迫不及待地踮起脚,用手拢成喇叭状凑近他耳边,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急切地问: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卡斯帕唇角弯起,学着她的样子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我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伊莉丝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漏了一拍。
未等她细品这话中的深意,唇边猝不及防地印上一抹温热——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轰!
那被触碰的地方瞬间燃起燎原之火,将她整张脸烧得滚烫。
音乐的间歇稍纵即逝。
未等她从这突袭中回神,一只大手已握住了她的手腕。
歌声与乐声再次如潮水般涌起,篝火周围的人群开始手牵着手,里里外外形成巨大的同心圆环,踏着统一的节奏旋转、舞动!
卡斯帕与她的距离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冲开、拉远。
这就是玛格口中灯节的另一重作用——传说能在狂欢的群舞之后,于万千面具中准确认出彼此的伴侣,将获得灯神永恒的祝福,缔结生生世世的羁绊。
伊莉丝心不在焉地随着人流转圈,手被左右陌生的舞者紧紧握住。
可她的心绪,早已乱成一团纠缠的丝线,卡斯帕那句话、那个吻,像烙铁般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脸颊上那一点温热更是清晰得如同烙印。
不行!这算什么?她必须问个清楚!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猛地甩开左右舞伴的手,不顾一切地逆着旋转的巨大洪流,跌跌撞撞地向圈外冲去。
旋转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她像一片逆流而上的叶子,被撞得东倒西歪,精心梳理的发辫散乱不堪,脸上的小猫面具也不知在哪个推搡间遗落。
终于冲破人墙的束缚,一个踉跄,她几乎向前扑倒。
“小心。”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肘弯。
“多谢…”
借力站稳的瞬间,她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了对方裸露在手套与袖口之间的一小截手腕肌肤。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残阳如血,硝烟弥漫。
身披残破铠甲的卡森,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疲惫。王宫外杀声震天。他将那柄沉重的“护国之剑”塞进她颤抖的手中,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是强撑的温柔:
“哥哥不能保护你了…以后,要学着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不要!”
她死死攥住他的臂甲,声音带着哭腔,“还有时间!他们能拖住!我们一起走!”
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卡森,此刻却强硬得可怕。他一根根掰开她冰冷的手指,将她推向身后忠诚的侍卫:
“带她走!”
她像溺水者抱住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勾住他的脖子,紧紧贴着他冰冷的胸甲,疯狂摇头。
颈间感受到滚烫的湿意,卡森的手掌抚上她单薄的脊背,声音复杂而沉重:
“伊莉丝,我是莱加的王。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归宿。”
放在她背上的手,悄然抬至颈后。
颈间猛地一痛!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模糊视野里,是男人转身,执剑,决绝地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硝烟。
剑锋上,一抹寒光凄厉地划过,如同帝国垂死前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线微芒。
记忆的碎片被剑光割裂,伊莉丝触电般抽回手,猛地抬头。
眼前的男人,脸上赫然戴着一只与她遗失那款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小猫面具。斗篷的兜帽下,泄露出几缕灿若阳光的金发。
洛兰的名字几乎冲口而出。
不对。
气质截然不同。这人身上没有洛兰那种偏执的感觉,反而有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一种强烈到近乎心悸的悸动占据了她,甚至让她忽略了面具下传来的一声极轻、意味不明的低笑。
男人身后,一个仆从无声上前,双手捧着的,正是她丢失的那只小猫面具。
伊莉丝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仆从裸露的手臂上——上面布满了狰狞扭曲的烧伤疤痕。
一种极其不舒服的阴冷感瞬间爬上脊背,仿佛那低垂头颅的仆从,面具后的双眼正满怀恶毒地紧盯着她,以至于那双捧着面具的手都在难以自抑地微微发抖。
这疤痕…似乎曾相识?
“奴隶粗鄙,恐污了小姐的物件,”金发男人适时开口,声音温雅,打断了她的凝视,“不如,让我为您再觅一副新的?”
“不必,无妨。”
伊莉丝压下心头的异样,接过面具,迅速扣回脸上。
“小姐真是心善。”
男人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看来您的护花使者寻来了,我这临时的‘骑士’也该退场了。”
他优雅地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愿灯神庇佑,我们有缘再会,美丽的小姐。”他顿了顿,声音里含着笑意,仿佛随口一提,却又意味深长,“忘记说了,您的发色…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话音未落,那抹耀眼的金色已悄然隐没在狂欢的人潮深处。
伊莉丝怔怔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方才触碰那金发男人手腕的指腹上,竟沾染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粘腻,还有…几点细微的皮肤碎屑和极淡的血迹?
“受伤了?怎么有血?!”
卡斯帕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急促而紧绷。
“这…不是我的血。”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指尖那点诡异的痕迹。那人的皮肤…脆弱得简直像一层随时会剥落的纸。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渴望,如同被唤醒的凶兽,在她心底咆哮。
鬼使神差般,她用那只沾染了陌生痕迹的手,缓缓抚上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那里,狂乱的心跳至今未能平息。
“好奇怪…”
她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迷茫与战栗,“我渴望他…那种感觉强烈到…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像是极致的爱恋,又像是…致命的吸引…”
——
还未抵达寝殿,远远便看见白日里为她梳头的侍女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紧闭的殿门外焦灼地转着圈。一瞥见伊莉丝的身影,侍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飞奔过来,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不好了!莱纳斯少爷…莱纳斯少爷他…他吃了您白日送去的点心…就、就上吐下泻…昏死过去了!方才…方才还呕了血!”
“什么?!”
伊莉丝如遭雷击,脚步猛地顿住。
“莫甘娜夫人知道了吗?”紧随其后的卡斯帕沉声追问。
“还、还不知道!是守夜的侍女先发现的…吓坏了,不敢声张,只敢先来寻您!”
侍女语无伦次,急得眼泪直掉。
“别担心,”卡斯帕按住伊莉丝瞬间绷紧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安抚的力量,“莫甘娜夫人尚不知情,便还有转机。”
伊莉丝仓促地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
“人命关天,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他的命!最重要的是,”她猛地抬头,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对着卡斯帕说道:“我决不允许!决不允许身边的人再遭此无妄之灾!”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穿透长廊的昏暗,仿佛要抓住唯一的希望之光:
“卡斯帕,帮我一个忙,立刻去寻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