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81.畏惧</h1>
沉垂野脸上的乖巧,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画,一点一点,剥落殆尽。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那盏灯,看着那些徒劳地撞死在灯罩上的飞蛾。
然后,他笑了。
一辆黑色的奥迪A6L,无声无息地滑到他身后的路口。车牌是津A000开头的。
后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板正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是司机老张。
他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恭敬躬身:“小少爷,该回家了。”
沉垂野没回头,像是刚从某种极致的幻梦中抽离,眼里的癫狂缓缓沉淀下去,重新化为一片死寂的深潭。
他迈开长腿,坐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地驶入津市南郊的别墅区,这里的每一栋洋房都隔着大片的草坪和花园,像是孤立的岛屿。
车停在一栋三层的法式别墅前,门口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光线惨白。
“小少爷,到了。”老张的声音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调。
沉垂野推门下车,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那扇雕花的沉重木门。
门口,穿着围裙的王姨已经等候多时,她的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眼神却不敢和他对视。
“小少爷回来了,晚饭想吃点什么?厨房给您温着佛跳墙……”
“不吃。”
王姨的笑容僵在脸上,立刻垂下头,“是。”
他换上拖鞋,走过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把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照得像一面镜子,却映不出半点人间的暖意。
他上了二楼,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整个房间是极致的黑白色调,像一张没有上色的设计稿,干净、空旷,带着一种病态的洁癖。
唯一的活物,是一只蜷缩在墙角地毯上的萨摩耶。
雪白的毛,黑亮的眼睛,像一团会呼吸的棉花糖。
这是他的抚慰犬,叫雪球。
听到开门声,雪球立刻站了起来,兴奋地摇着尾巴,想扑过来。
可它刚跑了两步,就停住了。
它歪着头,黑色的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一阵不安的呜咽声。
它感受到了。
主人身上散发出那种让动物本能感到恐惧的,混杂着暴戾和阴郁的气息。
沉垂野关上门,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他脱掉校服外套,随手扔在地上,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衬衫。
他走到雪球面前,缓缓蹲下身。
那双乌黑的眼眸,在这一刻,才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脆弱和迷茫。
“雪球,”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我是不是很吓人?”
萨摩耶呜咽了一声,往后缩了缩,蓬松的大尾巴也耷拉了下来,夹在了两腿之间。
它也害怕了。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摸摸它的头。
雪球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躲,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沉垂野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下午在小树林里,他把那几个嘴碎的篮球队男生的头按在地上摩擦时,蹭破的皮。
血已经干了,但那股气息还在。
他缓缓收回手,攥成了拳。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雪球解释。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那么说姐姐。”
“他们说姐姐是校花,用那种很脏的眼神看她。他们还说我……说我是gay,想跟姐姐当姐妹。”
他的语调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们不该那么说姐姐的。姐姐是最好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他们怎么敢……用那种肮脏的念头去想她?”
他抬起头,看向雪球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嘴角那个干净的弧度又回来了。
“我只是帮姐姐,把黏在她身上的苍蝇赶走而已。”
“我没有做错,对不对?”
雪球不敢叫了,只是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身体压得低低的,紧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
沉垂野的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慢慢地,俯下身,将脸埋进了萨摩耶温暖柔软的颈毛里,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温热的呼吸喷在雪球的皮肤上,让它抖得更厉害了。
“姐姐今天……不让我送她回家。”
“她和那个卷毛一起走的,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她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烦?”
空气里一片死寂,只有一人一犬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
他抬起头,用脸颊蹭了蹭雪球的脑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只是说出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你看,雪球。”
“连你都怕我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