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随手翻着奏摺,淡声开口:
「你那封奏请宋氏为侧妃的摺子,朕看过了。再催,朕便批个『不准』下去。」
湘阳王眉目一沉:「以何为由?」
皇帝冷笑:「非得给你个理由?」
湘阳王眸光一冷:「区区一个亲王侧妃,皇兄也要刁难?」
皇帝「啪」地合上奏摺:
「那你且说说——朕让你收下皇后庶妹,你推得一乾二净,可有给朕个理由?」
湘阳王烦得眉心隐隐作疼:
「先皇子嗣这么多,要找个归宿,何至非要落在臣弟头上?」
皇帝语气似冷似讽:
「人家非说倾慕你,一心要入你府,朕又能怎么样?」
「当初那宋氏你不也收得不情不愿,如今倒好,为她叁日来缠着朕。」
湘阳王牙关紧咬,一语不发。
皇帝见他那副倔样,胸口便是一堵火气。
「皇后嘮叨两句,朕顺口提起,你倒推得像赴刀山火海似的。」
声音一顿,眼神凌厉:
「顾子衡,你眼里只有自己要的,可还有朕这皇兄?」
「给朕滚回你的王府去。」
殿内一瞬沉寂,只听得两人呼吸相对,空气压得发沉。
陈公公听得心慌,愈退愈后,心下暗暗叫苦,这两位爷闹起来,旁人只怕连命都要丢。
湘阳王眉心紧蹙,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臣弟愿以另一件事,来换此摺子。」
皇帝闻言失笑:「换?朕可并无所求。」
湘阳王忽然抬眼,眸光如刃:
「臣弟愿再走一趟江南玉香楼。」
皇帝脸色微变,声音森寒:
「你偏要去触朕的逆麟?若你再敢妄言,朕便将你那宋氏,扔回永寧侯身边去。」
殿内气息陡然紧绷,烛焰微颤。
湘阳王单膝下跪,声音依旧冷峻:
「若臣弟能将她,亲自带回京城,又如何?」
皇帝沉着脸,压着嗓音道:
「她曾言,不愿入宫。」
湘阳王目光不移,语气如铁:
「若臣弟能让她心甘情愿,踏入宫门呢?」
皇帝脸上掠过一瞬挣扎,一丝贪恋,眼底深处似有暗潮翻涌。
满脑子只有当年那人那句——「楼中风花雪月,岂能当真?殿下来此玩乐一场,已是恩宠。」
他终是轻笑道:
「若你真能办到,湘阳王侧妃,非宋氏莫属。」
他顿了顿:
「若办不到……你府中无非多养一位美妾,你也不是养不起。」
那年,太子二十六。
先皇有意歷练东宫,谓盐政关係天下财赋,非细枝末节,遂命太子南下督办。
自此驻江南一年有半,每六月返京述职。
白日他处理政务,夜里却总往玉香楼走。
旁人只道殿下风流,谁知他在红帐深处,养着的却只是那一人。
玉香楼上下皆知,那位贵公子最是宠她。所用衣料首饰,皆是那人一掷千金送来。
对楼里人来说,这样的事并不稀奇。权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后宅妻妾皆有门第讲究,若要养个青楼女子,只能放在外头。
只是谁也不知,那位「公子」,竟是当朝太子。
程知婉出身商贾人家,自小便被许了良配。
十五岁立下婚约,本该十七岁时出嫁,却因程氏家道中落,男家嫌贫退婚。自此,程家声势一落千丈。直至她二十岁那年,程父终究狠下心肠,将她卖入玉香楼。
那夜,玉香楼堂上,丝竹声正热闹。
程知婉于帐后缓缓走出,身姿纤细,眉眼清丽。她未施浓妆,只一袭浅色罗裙,抱着古琴,在眾人起鬨声中于席前坐下。
手指落弦,琴声清冷,与楼中歌舞的娇声笑语格格不入。
一曲既罢,满堂竟静了一瞬。
老鴇见时机正好,笑得娇声颤颤:
「今夜是知婉姑娘头一回出堂,还是个初夜呢。诸位爷,价高者得——」
座下马上有人起哄:
「模样是极好,可惜像块木头。」
「是啊,这样子的,床榻上怕也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可以教。女人不都这样?」
笑声、调侃声哗然涌起。
程知婉垂着眼,指尖仍搭在琴弦上,背脊却绷得笔直。眼底明明氤氳着一层水光,却生生忍住不曾坠下。
眾人或讚或讥。她孤身坐在琴案之后,任满堂男子肆意打量,心底既屈辱又惶然,面上却只是一片木然。
忽有一人凑到老鴇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老鴇听罢,笑得眉眼都弯了,扇子一拍掌心,高声道:
「诸位爷,知婉姑娘今夜的初夜,已卖出……一千两!」
满堂一静,旋即哗然。
「一千?!」
「疯了吧!」
「这……谁出的?」
笑声骤敛,有人忍不住探头四顾。
程知婉心口一颤,下意识抬起眼,却只觉灯火迷离、人影重重。她茫然搜寻,却半点看不清究竟是谁出手。
老鴇掩唇笑道:「既然已有人定下,今夜便由知婉姑娘好生伺候。」
她那强忍的泪水,终究是在惊惧中滚落。
然而那一夜,他始终未曾踏进她的房门。
她只知他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