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招娣似笑非笑地又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不堪的心思。“坐飞机?”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我们现在还坐得了飞机吗?”
陈汉升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身份不是没问题了吗?”
“警方能找到你,说明我们的行踪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已经彻底暴露。不仅伪造的身份被识破,很可能从一入境开始,甚至更早,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锁定和监控了。”张招娣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每一个字都在砸碎他最后的幻想,“边境数据库是互通的,人脸识别系统和行为预测模型比你想像的要强大得多。所以,所有需要核对身份的合法交通途径,飞机、火车、甚至稍微正规一点的长途巴士,对我们来说都已经彻底失效了。现在再去任何一个机场,都无异于自投罗网,等着你的不会是登机牌,而是手铐。”
陈汉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去新加坡?”
“我们现在最佳的,也是唯一的方案,是‘走线’。”张招娣打了一把方向,避开一个深坑,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陈汉升右腿的伤口狠狠撞在车门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尖锐的疼痛攫取,自然忽略了张招娣在这一刻极其短暂的停顿,以及她眼角余光中那份冰冷而毫不掩饰的观察与审视。
见陈汉升一点反应都没有,张招娣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继续说:“目前计划是横穿老挝南部腹地,利用这些未开发的丛林和山地,尽量避开所有主要城镇检查站和交通要道,然后寻找机会进入泰国东北部的伊桑地区。那边地形复杂,民族众多,管理相对松散。到了那里之后,再想办法南下,从泰国湾某个隐蔽的码头找船出海,绕过所有海关和海岸警卫队的检查,从公海前往新加坡。泰国属于东南亚的中心地带,也是全球最大的人口……转运中心之一,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政府管控力相对薄弱,国内的势力在那边的直接影响会弱很多,我们才有空隙可钻,避免被拦截。”
“人口转运中心……”陈汉升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充满黑色幽默的委婉说法,嘴里泛起一股苦涩。几个小时前,他还高高在上地准备把别人当作货物卖掉,而现在,他自己也变成了即将被转运的“人口”,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于那些做惯了偷渡和贩卖人口生意的蛇头。这种沦为他人案板上鱼肉的感觉,让他极端厌恶恐惧,却又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张招娣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恐慌,出声安抚,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暖意:“你放心,路线和对接的蛇头,马克佛先生已经帮我们联系打点好了。我们只需要严格按照指示,按时赶到汇合点就行。钱不是问题,马克佛先生已经预付了足够的费用。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要绝对听话,不能有任何节外生枝的想法。”
陈汉升闻言,心里却升起另一个的疑问,他忍不住追问:“马克佛他一个德国二道贩子,为什么会认识东南亚这边的叁教九流?连这种地方武装和偷渡蛇头都有直接联系?”伦敦街的金融掮客,手伸得这么长,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张招娣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噪音填充着车厢。过了足足有十几秒,她才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陈汉升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仿佛在说,他问了个蠢问题。
这一眼看得陈汉升心里毛毛的,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随即,他猛地意识到了问题。NFT、虚拟货币、跨境洗钱、资产转移……这些游走在全球灰黑地带的金融游戏,本就与军火、毒品、地下钱庄、人口贩卖等黑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东南亚政府监管混乱,地方腐败盛行,底层犯罪滋生,正是这些活动泛滥交织的天堂。马克佛作为这个利益链条上的重要一环,跟这些人有接触,再正常不过。这些渠道本身就是他筛选客户的一部分,专门处理各种棘手的物流问题。
想通了这些黑暗的环节,陈汉升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更加窒息。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陷入一个更深、更粘稠的泥潭,而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热,却一路引导着他,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他不再说话,沉重的疲惫感和伤口传来的阵痛一同袭来。腿上被电击棒灼伤的地方,因为一直穿着面料粗糙的新裤子,布料不断摩擦,此刻已经火辣辣地疼,隔着裤子能感受到渗出的组织液,黏在裤子上,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新的折磨,他估计伤口已经发炎了。全身的骨头也像散了架一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不好直接喊痛,那显得太懦弱,只能忍着剧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疲惫:“招娣,现在这大半夜的,路也不好走,你开了一天车也累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偏僻点的地方休息一下,天亮了再赶路?白天视线也好些。”他实在需要清洁包扎一下伤口,更需要一点宝贵的时间来喘息,来消化这一晚上接连不断的巨变和惊吓,重新评估眼前的一切。
张招娣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不行。白天太危险了。他们有无人机。”
“无人机?”陈汉升一愣,这个现代化的词汇出现在这片原始落后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悚。
“嗯。”张招娣的声音凝重起来,“我们之前那么快被定位,很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追踪器。在这种边境和山林地区,小型侦查无人机巡检,结合后台大数据人脸识别、手机信号追踪和热成像分析,才是难以躲避的‘天网’。白天目标太明显,热源信号清晰,我们这辆车,在无人机的镜头下无所遁形。必须趁着夜色掩护赶路,在黎明前抵达第一个汇合点。”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陈汉升休整的念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紧迫感。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漆黑的夜空中随时会有一双冰冷的电子眼注视下来。
车辆在颠簸中沉默前行,载着各怀心事的两人,驶向更不可知的黑暗腹地。
***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的京都。
沉聿站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已经得知了齐安行动失利消息,简洁的文字背后透着一种令人恼火的失控感。
就在他胸腔里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时,私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映入眼帘,是江贤宇的见面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