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寒假</h1>
周自珩是在一个铅灰色的黄昏遇到蓝若的。走进小区时,他一眼就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刷卡进入侧门。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左手仍吊在胸前。他的脚步顿了一瞬,第一个念头是:她来找我?
但这个念头像水面的反光,只闪现了一秒就破碎了。蓝若走向的,是与他那栋楼平行、隔着一片中庭的另一栋单元楼。
周自珩站在原地,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他拿出手机,点开与蓝若的对话框。最后的交流停留在近两周前,她发来的一条信息:“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附了一张照片——那张他送的黑胶唱片《NamelessElegy》,放在一台陌生的、略显老旧的唱机转盘上。
蓝若家里没有唱片机,她找了一家唱片店,借用店里的机器,听完了那张唱片。黑胶唱片的质感与数字音频截然不同,照片无法传达那种针尖轻轻划过沟槽时、几乎可触的细微噪声,以及声音包裹中特有的、一丝温暖的“杂质”感,那是物理媒介独有的、有温度的呼吸。音乐响起的时候,蓝若眼前浮现的是调查报告上那张周自珩站在周芸墓前落寞的背影。
周芸的死,是周自珩内心不可轻易触及的伤口。而蓝若……她不仅将要触碰,未来或许还需要用刀剖开那勉强结痂的创面,借用那颗曾经破碎、如今仍在渗血的心脏,作为投向陆乾坤的匕首。
圣晖的寒假在一种异样的燥动中来临。街面上新年的红灯笼才刚刚挂起,学生们已互道着“明年见”匆匆散去。这学期的综合评分,高二一班原本凭借前几次活动表现优异,有望拿到不错的等级。但程煜美国事件的余波最终反映在评价体系里,一项“重大安全管理疏漏”的扣分,让蓝若的绩效直接滑到了最低档。她看着手机银行发来的入账短信,数字比预期少了近三分之一。她默默心算了一下现有的存款,生活真是步步紧逼,不给她喘口气的机会。
姑妈蓝翠萍依旧杳无音信。这么长时间没被找到,以蓝翠萍早年为了逃离丈夫、带着女儿北上东躲西藏积累的经验来看,她多半已经不在城市里周转,而是往更偏远、人际关系简单的乡村方向躲藏了。只要她不再主动跳出来,暂时待在X市,对蓝若而言还算安全。
只是今年的信念祭祖……家里有这习俗,父母去世后,她除了在边境那年,只要在国内,每年还是会去墓园看看。父母的骨灰合葬在老家——一座经济滞缓、资源匮乏的南方小城。年轻人都往外走,城里总是暮气沉沉,发展不起来。或许该回去一趟了。她看了看自己依旧被石膏固定的左臂。医生上次复查时交代,还需要三周左右才能视愈合情况决定是否拆除。
她决定等拆了石膏再动身。
朋友圈里,学生们已经开始晒出各自假期的精彩瞬间:一张张恣意欢笑的脸,被精心构图的光线渲染得无比美好。那种扑面而来的、过剩的青春生命力,让蓝若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十七岁。彼时生活被简化为“学习”二字,目标明确而单一:帝都大学。对未来并非没有迷茫和隐约的担忧,但身后有父母坚实而温暖的存在作为后盾,她相信无论什么风雨,家总是最后的港湾。
可是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高考结束后的庆祝归途,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双亲。那个本以为即将展开的、充满可能性的夏天,骤然崩塌。